那时候随中国丈夫来上海居住的欧洲妇女都比较亲近。先母和林风眠太太便因此成为好友,我亦有幸得见这位国画大师。他们的女儿林蒂娜和我一样是欧亚血统,和她意大利籍丈夫常常到新乐路我家茶聚聊天。 我极爱林风眠的作画风格、对色彩的非凡敏感度、诱发深思的主题及其书面构图,这是我们收购林先生作品的原因。书家在自己天地内专心创作,林夫人为他打理其他事物,包括装裱、接待来访的藏家。 我曾跟随陆抑非先生学习,绘画成为一种乐趣,学习林风眠的现代水墨技巧,是我的一个期望。那时候林风眠已宣告不再收徒,专心自己的创作。林夫人给他看我的习作后,跟我说:“你的绘画天份令他很受感动,他会给些时间教授你。”我欢喜若狂,能成为林风眠的学生令我感到荣耀。追随林老师作画四年多,直至1958年我离开上海往瑞士为止。 林老师身形瘦小、脸上常带着温和羞涩的笑容,跟他拿起画笔时的专注、自信判若两人。我还记得他在上海南昌路53号二楼画室的摆设,长桌旁的大窗子,可看见窗外大树在不同季节的变化,木架上放些他喜爱的小古董摆设及一盆竹树,墙上钉了数张刚完成的画作。有一个特别的家具,是他专放自己的珍藏作品,在他心情佳时会逐件给我欣赏讲解,这些带有印象派神髓的画作,每每令我目耀神眩,而林老师便随着思绪,将他在法国学习时的日子,慢慢向我诉说。虽然我俩方言不同,只用法语沟通,却无阻那份怀旧甜美的气氛。不幸地,他最引以为傲的作品,亦是他在文化大革命时被命令亲手毁去的。 每星期我预备了不同画作给林老师批改,那时候老师和学生都怀着彼此尊重和欣赏的态度。他说最爱用写字的毛笔,并取出一支用旧了的示范勾划线条,做出特别效果,令我这学生获益良多。有时候他会画些小小习作送我为纪念。当中避免的话题是学费。都是放在信封内,偷偷地藏在他画桌上,花瓶轻轻压着,林夫人往后自会处理。 在我离开上海前的一节课,林老师曾跟我聊起再出国的念头。他还说:“你已知道技巧及构图,要继续作画,看见什么感动你的都要记下来,创作是没有规限的,用你的自由,发挥所有情怀及意念吧!”这是我最后见他的一次。 李爱维 2001年6月写于瑞士 注:中译本,略有删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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